《水調(diào)歌頭·和馬叔度游月波樓》是南宋詞人辛棄疾創(chuàng)作的一首詞。上片敘寫與友人馬叔度在月波樓上吟詩賞月,酒后豪情滿懷,壯志勃發(fā);下片由月下眺望聯(lián)想到淪陷于金人之手的中原地區(qū),慨嘆北伐無期,抗金理想難以實現(xiàn),體現(xiàn)了詞人憂國憂民的愛國情懷。全詞層次清晰,語意層層遞進,情景交融,物我兩忘,感情悲壯蒼涼,跌宕曲折,含蓄深沉。
水調(diào)歌頭⑴·和馬叔度游月波樓⑵
客子久不到⑶,好景為君留⑷。西樓著意吟賞⑸,何必問更籌⑹。喚起一天明月⑺,照我滿懷冰雪⑻,浩蕩百川流⑼。鯨飲未吞海⑽,劍氣已橫秋⑾。
野光浮,天宇迥⑿,物華幽⒀。中州遺恨⒁,不知今夜幾人愁。誰念英雄老矣,不道功名蕞爾⒂,決策尚悠悠⒃。此事費分說⒄,來日且扶頭⒅。
⑴水調(diào)歌頭:詞牌名,又名“元會曲”“凱歌”“臺城游”“水調(diào)歌”“花犯念奴”“花犯”。以毛滂《水調(diào)歌頭·九金增宋重》為正體,雙調(diào)九十五字,上片九句四平韻,下片十句四平韻。此詞為變體,雙調(diào)九十五字,上片九句四平韻、兩仄韻,下片十句四平韻、兩仄韻。
⑵和(hè):依照別人詩詞的格律或內(nèi)容作詩詞。馬叔度:辛棄疾友人,生平事跡不詳。喻良能《香山集》卷九《賢良馬叔度和周內(nèi)翰送予倅越詩見貽次韻奉酬》曾提及其人。月波樓:宋時黃州(今湖北黃岡)有月波樓,祝穆《方輿勝覽》卷五十:“在(黃州)郡后廳。”王禹偁《黃州新建小竹樓記》:“因作小樓二間,與月波樓通。遠吞山光,平?jīng)沤瓰|,幽闃遼夐,不可具狀?!庇郑魏蹋ń裾憬闻d)亦有月波樓。《方輿勝覽》卷三:“月波樓,在嘉興州西北城上,下瞰金魚池。”《至元嘉禾志》卷九亦載:“月波樓,在郡治西北二里城上,下瞰金魚池?!辈恢~人所游何處。
⑶客子:離鄉(xiāng)在外漂泊之人。指馬叔度。
⑷君:亦指馬叔度。
⑸西樓:指月波樓。著意:有意,專心。一作“著意”。吟賞:吟詩賞景。
⑹更籌:古時夜間計時工具,即更簽。此指時間。
⑺一天:滿天。
⑻冰雪:喻胸懷澄澈。張孝祥《念奴嬌·過洞庭》:“應(yīng)念嶺海經(jīng)年,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
⑼“浩蕩”句:喻心胸寬廣如浩蕩的百川匯流。
⑽鯨飲吞海:如長鯨吞海似的狂飲。杜甫《飲中八仙歌》:“飲如長鯨吸百川。”
⑾劍氣:指劍光,古人謂寶劍能于深夜發(fā)出光芒,直沖云霄。據(jù)《晉書·張華傳》及《拾遺記》載,晉人張華看到斗宿和牛宿之間常有紫氣,向雷煥請教。雷煥說這是寶劍神光沖天,寶劍當在江西豐城地區(qū)。于是張華派雷煥為豐城縣令,前去尋劍,果然從地下覓得兩劍,一名“龍泉”,一名“太阿”,兩人各得一把。張華死后,劍隨之失蹤。雷煥死后,其子佩劍過延平津,寶劍忽從腰間躍出,飛入水中。及入水尋找,不見寶劍,只見雙龍各數(shù)丈,盤曲潭底。頃刻間,水面上光彩照人,波浪翻騰。此喻志在建國立業(yè)的豪邁之氣。橫秋:充滿秋日的天空。極言有氣勢。
⑿“野光”二句:化用北宋鄭獬《月波樓》:“野色更無山隔斷,天光直與水相通?!碧煊睿炜?。迥(jiǒng),高遠。
⒀物華:泛指美好景物。幽:靜謐。
⒁中州遺恨:指中原被金人占領(lǐng)。中州,指當時淪陷的中原地區(qū)。
⒂不道:不料。蕞(zuì)爾:微小貌。
⒃決策:指朝廷的北伐大計。悠悠:遙遠,飄忽不定。
⒄分說:分辯。
⒅扶頭:酒醉后昏昏沉沉,連頭也須旁人扶起。這里代指飲酒。
遠方的客人已經(jīng)很久沒到這里漫游,可是美麗的風景似乎專門為你保留。我們特意登上西樓吟詩賞月,何必去問今夜已到什么時候。我們呼喚出滿天皎潔的月光,照見我們的心地像冰雪一樣明透。我們的胸襟寬廣浩蕩,好似百川融匯奔流。我們的豪飲還趕不上巨鯨吞海,腰間的寶劍已光閃閃照耀清秋。
原野上銀白色的月光到處飄浮,天空高遠更顯得風景十分清幽??墒窍肫饋G失中原的遺恨,不知今夜有多少人在發(fā)愁。那些掌握權(quán)柄的大人物們,有誰想起有志的英雄已成老朽?不料抗戰(zhàn)的功勛還建立得很小很少,朝廷的決策遙遙無期,叫人沒盼頭。這件事沒法分說清楚,讓我們明天再喝個大醉方休。
關(guān)于此詞的作年,有不同的說法。鄧廣銘《稼軒詞編年箋注》認為此詞作于宋孝宗淳熙四年(1177),當時辛棄疾知江陵府兼湖北安撫使,依據(jù)是詞中所寫月波樓外的景象,與王禹偁《黃州新建小竹樓記》中描繪的黃州月波樓相合,同時辛棄疾任湖北安撫使時往來黃州非常方便。王兆鵬《辛棄疾詞選》則認為此詞為宋寧宗嘉泰四年(1204)辛棄疾在京口知鎮(zhèn)江府時所作,詞中所寫月波樓為嘉興月波樓,理由是淳熙四年辛棄疾只有三十八歲,與詞中“誰念英雄老矣”的年齡身份和心境不符,反倒與《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的“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是同一口吻,同一心境,應(yīng)是同時所作;“決策尚悠悠”當指韓侂胄決策北伐之事,而他定議北伐是在嘉泰四年春,詞中謂“劍氣橫秋”,辛棄疾于嘉泰四年春天到京口任鎮(zhèn)江知府,次年六月即遭彈劾落職,故此詞只能作于嘉泰四年秋天。辛棄疾與友人馬叔度同游月波樓,馬叔度寫了一首《水調(diào)歌頭》,辛棄疾和馬詞原韻寫下了這首詞。
辛棄疾(1140—1207),字幼安,號稼軒,歷城(今山東濟南)人。二十一歲參加抗金義軍,曾任耿京軍的掌書記,不久投歸南宋。歷任江陰簽判,建康通判,江西提點刑獄,湖南、湖北轉(zhuǎn)運使,湖南、江西安撫使等職。四十二歲遭讒落職,退居江西信州,長達二十年之久,其間曾一度起為福建提點刑獄、福建安撫使。六十四歲再起為浙東安撫使、鎮(zhèn)江知府,不久罷歸。六十八歲病逝。一生力主抗金北伐,并提出有關(guān)方略,均未被采納。其詞熱情洋溢、慷慨激昂,富有愛國感情。有《稼軒長短句》以及今人輯本《辛稼軒詩文鈔存》。詞存六百二十九首。
在秋夜清幽高朗的月色下,詞人與友人馬叔度一起,登上久未登覽的月波樓對飲觀景。他們沐浴在遍地浮動的月光下,覺得胸膽開張,豪情滿懷;但一想到恢復之事猶遙遙無期,便不禁把一腔豪情轉(zhuǎn)化為悲憤了。
上片寫景中情,以觀景領(lǐng)起抒懷,著重體現(xiàn)詞人豪邁慷慨的英雄氣概。開頭四句正面敘說游月波樓一事,直接點題。其首句寫游樓,先以“久不到”作一反襯,再以“為君留”的好景,表明乘興而來的雅興。月波樓既然把好景特意留下來給他們欣賞,他們自然也要為這好景盡情酣飲了。接著專寫人的著意欣賞,樂而忘返,而不顧夜色已深。這前四句,起得雖然平正,但其中自有小曲折,它把詞人登樓待月時興高采烈的心情刻畫了出來。
“喚起一天明月”以下三句,寫明月滿天的美景,出以詞人喚起秋月升天的句子,使狂放飄逸的神采立見?!耙惶烀髟隆?,氣象萬千,把明月皎皎的光色,用一個平常的詞“一天”渲染無余。而他之所以要“喚起一天明月”,是因為正要它照見自己的清澈磊落如冰雪、寬廣浩蕩如百川的奇?zhèn)バ貞?。天上月與胸間情互相映發(fā),壯偉豪邁,不同凡俗。“鯨飲未吞?!眱删滢D(zhuǎn)寫自己的動態(tài)形象,寫他們狂飲欲如長鯨吞海,舞劍劃出的寒光在秋月下閃耀。詞人以“未吞?!保汀耙褭M秋”加以對照,一退一進之間,尤顯出“劍氣”——志在報國的豪杰之氣的不凡。同時在繼續(xù)夸寫其情的豪酣中,已經(jīng)經(jīng)絡(luò)暗轉(zhuǎn),為下文抒憤伏下了筆墨。
下片開頭再次描繪夜月下景物的清美,從細處補足上片的空白,使月波樓夜景具有更細膩的風味。野外月色如水霧浮動氤氳一片,仰望清朗的高天,愈覺其迥遠,俯察大地,好景在夜的背景下安寧幽邃。寫景非常靜謐,把秋夜的天地描寫得很有特色,情勢上則由上片的豪邁轉(zhuǎn)入沉思的格調(diào)。這立體的江南好景,不禁使懷抱國家之恨的詞人想起了淪陷的土地。于是他接寫道,“不知今夜幾人愁?”這一疑問,問出了詞人的痛心和擔憂,是全篇的“意眼”所在。特別是其中“幾人”下得含蓄,余味無窮?!皫兹恕笨梢员硎緫延兄兄葸z恨的人很多,這是一個全民族感知的巨大痛苦;也可以表示懷有此恨的人已經(jīng)非常稀少了,民族的遺恨在統(tǒng)治者一誤再誤、一延再延的“韜略”消解下,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而無論是極言其多,還是感慨其少,詞人內(nèi)心的憂憤悲涼之情,都宛然可見。
“誰念英雄老矣”以下三句全是自我悲嘆。詞人以“誰念”的反問,表示并無人念及其可以殺敵報國的時間已經(jīng)不豐裕,又以“不道”作一反襯,以增進對于朝廷決策錯誤的痛心之情。他以“不道功名蕞爾”兩句表明,沒想到對于自己來說,本來唾手可得的小小功名,如今在朝廷北伐決策遙遙無期的態(tài)度壓制下,竟這樣難以取得。無一語責備,而責備的口氣宛然;無一語寫悲憤,而悲憤的情態(tài)也宛然,確是抒情的“火山口”。最后他強行熄滅心中的火焰,以借酒澆愁的描寫,表明自己心中的積憤積痛實在太深,不喝到扶頭無以驅(qū)逐痛苦。這里雖然在飲酒一事上遙應(yīng)開篇,但詞情經(jīng)過幾番轉(zhuǎn)折跌宕,已經(jīng)與開篇處有天壤之別——他的崢嶸豪邁的感情,已經(jīng)被中原難復、英雄老去的痛苦,搓洗成了慘淡的悲憤。
全詞在藝術(shù)風格上,兼有縱橫馳騁和曲折跌宕的美感,顯示出稼軒詞的主導風格。在藝術(shù)上,不借典故抒情,詞面明白易曉,但內(nèi)蘊卻依舊含蓄深沉,很耐尋味。
原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劉揚忠《稼軒詞百首譯析》:這首詞一氣貫注,如大河奔流,滔滔莽莽,很有氣象。它在藝術(shù)表現(xiàn)上不以含蓄蘊藉取勝,而以縱橫馳騁見長。但它又不是一味馳騁,流入滑易叫囂的邪道,而是以沉摯厚重的風骨為基礎(chǔ)的,因此能使其濃郁迸發(fā)的感情激動人心。此詞雖非辛詞的名篇,卻較好地體現(xiàn)了他的主導風格。
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教授王兆鵬《辛棄疾詞選》:浩蕩百川、鯨飲吞海、劍氣橫秋、天宇迥、英雄老等,富有英雄色彩的意象,最能體現(xiàn)英雄辛棄疾雄奇的風格。詞情跌宕起伏,意象雄渾,詞境闊大,是“稼軒風”的典型體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