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xù)工作了兩個多月,我實在累了,便請求主任給我兩天假,出去短暫旅游一下散散心。主任答應(yīng)了,條件是我再帶一雙眼睛去,我也答應(yīng)了,于是他帶我去拿眼睛。
眼睛放在控制中心走廊盡頭的一個小房間里,如今還剩下十幾雙。
主任遞給我一雙眼睛,指指前面的大屏幕,把眼睛的主人介紹給我,是一個好像剛畢業(yè)的小姑娘,呆呆地看著我。在肥大的太空服中,她更顯得嬌小,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顯然剛剛體會到太空不是她在大學圖書館中想象的浪漫天堂,某些方面可能比地獄還稍差些。
......
這是高山與平原,草原與森林的交接處,距我工作的航天中心有兩千多公里,乘電離層飛機用了15分鐘就到了這兒。面前的塔克拉瑪干,經(jīng)過幾代人的努力,已由沙漠變成了草原,又經(jīng)過幾代強有力的人口控制,這兒再次變成了人跡罕至的地方。
大草原從我面前一直延伸到天邊,背后的天山覆蓋著暗綠色的森林,幾座山頂還有銀色的雪冠。我掏出她的眼睛戴上。
所謂眼睛就是一付傳感眼鏡,當你戴上它時,你所看到的一切圖象由超高頻信息波發(fā)射出去,可以被遠方的另一個戴同樣傳感眼鏡的人接收到,于是他就能看到你所看到的一切,就象你帶著他的眼睛一樣。
……
又回到了灰色的生活和忙碌的工作中,以上的經(jīng)歷很快就淡忘了。很長時間后,當我想起洗那些那次旅行時穿的衣服時,在褲腳上發(fā)現(xiàn)了兩三棵草籽。同時,在我的意識深處,也有一棵小小的種子留了下來。在我孤獨寂寞的精神沙漠中,那棵種子已長出了令人難以察覺的綠芽。雖然是無意識地,當一天的勞累結(jié)束后,我已能感覺到晚風吹到臉上時那淡淡的詩意,鳥兒的鳴叫已能引起我的注意,我甚至黃昏時站在天橋上,看著夜幕降臨城市……
在以后的歲月中,我到過很多地方,每到一個處,我都喜歡躺在那里的大地上。
我曾經(jīng)躺在海南島的海灘上、阿拉斯加的冰雪上、俄羅斯的白樺林中、撒哈拉燙人的沙漠上?!康侥莻€時刻,地球在我腦海中就變得透明了,在我下面六千多公里深處,在這巨大的水晶球中心,我看到了停汨在那里的“落日六號”地航飛船,感受到了從幾千公里深的地球中心傳出的她的心跳。我想象著金色的陽光和銀色的月光透射到這個星球的中心,我聽到了那里傳出的她吟唱的《月光》,還聽到她那輕柔的話音:
“……多美啊,這又是另一種音樂了……
有一個想法安慰著我:不管走到天涯海角,我離她都不會再遠了。
(1)故事情節(jié)?!拔摇睅弦桓眰鞲醒坨R去旅行,讓被困在“封閉的控制艙”中的領(lǐng)航員(“她”)感受到了地面上高山、草原 、森林、花草、陽光、溪流、微風、細雨、鳥鳴等美好的事物,得到了短暫的快樂。當我又重新回到“灰色的生活和忙碌的工作中”,“ 在閑暇甚至睡夢中”突然明白了“她”的困境,知道“落日六號”地航船因為事故誤入地核地區(qū),沉落到地心中,不禁引發(fā)了“我” 凄婉的回憶、無限的傷感和詠嘆。
(2)人物。小說的主要人物是“我”與“她”。“我”是小說的敘事者,也是小說中“行動著”的人, 起著串聯(lián)情節(jié)的作用?!拔摇钡拈_朗熱情、多愁善感、悲憫情懷,頗有活力和個性;“她”的犧牲精神、浪漫情懷、溫婉性格, 令人肅然起敬、憐惜同情。小說通過對人物語言、心理的描寫,豐富了人物的人格內(nèi)涵。
(3)細節(jié)描寫。那一支飄浮在空中失重的鉛筆,那褲角上留下的兩三顆草籽,那第一次地航留下的巖漿小湖泊,這些細節(jié)描寫, 或者成為情節(jié)發(fā)展、轉(zhuǎn)折的關(guān)鍵,或者突出、強化了“真實情境”,都非常傳神。
(4)科幻特點??苹眯≌f歷來有“軟”“硬”之分。缺乏理工科知識背景的科幻作家往往回避小說中的科技原理,以傳統(tǒng)的小說元素如情節(jié) 、人物、心理描寫見長,是為“軟科幻”;反之,具備理工科知識的科幻作家往往對小說涉及到的科技原理盡量運用、理性詮釋, 而往往忽略小說的人文關(guān)懷要素,是為“硬科幻”。劉慈欣的小說,可謂兼兩者之長而去其短,作品中有依據(jù)科學原理的大膽猜想和假設(shè), 又有充盈豐沛的人文關(guān)懷精神。
(5)問題研討??梢詮目茖W原理的角度探討下列問題:
①能夠發(fā)射味覺和觸覺的傳感器是否是可能的?
②小說中稱,“落日工程”的“航行程序同航天中心的其他航行幾乎一樣,不同的是,‘落日飛船’不是飛向天空,而是潛入地球深處 ”,這樣的表述是否科學?地航能叫“飛船”嗎?“鉆”到地球腹部,從地球物理的觀點來看,是不是不可能的?
③“落日六號”采用“中子材料外殼”的假設(shè)成立嗎?人類是否能制造出這樣的材料?
劉慈欣,大陸新生代科幻的主要代表作家,中國科普作協(xié)會員,自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發(fā)表科幻作品,曾于1999年至2003年連續(xù)五年獲得科幻小說銀河獎,發(fā)表中短篇科幻小說20余部,長篇科幻小說《魔鬼積木》、《超新星紀元》、《球狀閃電》等4部。1999年至2004年,劉慈欣蟬聯(lián)《科幻世界》雜志讀者評獎的冠軍,同時,他以《流浪地球》、《全頻帶阻塞干擾》、《中國太陽》、《地球大炮》等連續(xù)獲得中國科幻銀河獎。2004年,他以《海上高山》獲東方少年科幻征文一等獎。2015年8月23日,憑借《三體》獲第73屆世界科幻大會頒發(fā)的雨果獎最佳長篇小說獎,為亞洲首次獲獎。他的作品因宏偉大氣、想像絢麗而獲得廣泛贊譽。他想象力豐富,漫無邊際,汪洋恣肆,滲透著一股對宇宙的敬畏,以及樸實直率而又嘗盡滄桑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