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介紹

《會唱歌的鳶尾花》是舒婷于1981年10月底創(chuàng)作的長詩，是“朦朧詩”的代表作之一。全詩共十六節(jié)，每節(jié)行數(shù)不固定。表達敘述者作為一個普通人需要溫情呵護的生活愿望和回應時代的呼應而主動承擔“歷史責任”之間的矛盾心情，以及這一矛盾如何被克服的心理過程。

內(nèi)容介紹

作品原文

會唱歌的鳶尾花①

我的憂傷因為你的照耀

升起一圈淡淡的光輪。

--題記

一

在你的胸前

我已變成會唱歌的鳶尾花

你呼吸的輕風吹動我

在一片丁當響的月光下

用你寬寬的手掌

暫時

覆蓋我吧

二

現(xiàn)在我可以做夢了嗎

雪地、大森林

古老的風鈴和斜塔

我可以要一株真正的圣誕樹嗎

上面掛滿

溜冰鞋、神笛和童話

焰火、噴泉般炫耀歡樂

我可以大笑著在街上奔跑嗎

三

我那小籃子呢

我的豐產(chǎn)田里長草的秋收啊

我那舊水壺呢

我的腳手架下干渴的午休啊

我的從未打過的蝴蝶結

我的英語練習：I love you，love you

我的街燈下折疊而又拉長的身影啊

我那無數(shù)次

流出來又咽進去的淚水啊

還有

還有

不要問我

為什么在夢中微微轉側

往事，像躲在墻角的蛐蛐

小聲而固執(zhí)地嗚咽著

四

讓我做個寧靜的夢吧

不要離開我

那條很短很短的街

我們已經(jīng)走了很長很長的歲月

讓我做個安詳?shù)膲舭?/p>

不要驚動我

別理睬那盤旋不去的鴉群

只要你眼中沒有一絲陰云

讓我做個荒唐的夢吧

不要笑話我

我要蔥綠地每天走進你的詩行

又緋紅地每晚回到你的身旁

讓我做個狂悖的夢吧

原諒并且容忍我的專制

當我說：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親愛的，不要責備我……

我甚至渴望

涌起熱情的千萬層浪頭

千萬次把你淹沒

五

當我們頭挨著頭

像乘著向月球去的高速列車

世界發(fā)出尖銳的嘯聲向后倒去

時間瘋狂地旋轉

雪崩似地紛紛摔落

當我們悄悄對視

靈魂像一片畫展中的田野

一渦兒一渦兒陽光

吸引我們向更深處走去

寂靜、充實、和諧

六

就這樣

握著手坐在黑暗里

聽任那古老而又年輕的聲音

在我們心中穿來穿去

即使有個帝王前來敲門

你也不必搭理

但是……

七

等等？那是什么？什么聲響

喚醒我血管里猩紅的節(jié)拍

當我暈眩的時候

永遠清醒的大海啊

那是什么？誰的意志

使我肉體和靈魂的眼睛一齊睜開

你要每天背起十字架

跟我來

八

傘狀的夢

蒲公英一般飛逝

四周一片環(huán)形山

九

我情感的三角梅啊

你寧可生生滅滅

回到你風風雨雨的山坡

不要在花瓶上搖曳

我天性中的野天鵝啊

你即使負著槍傷

也要橫越無遮攔的冬天

不要留戀帶欄桿的春色

然而，我的名字和我的信念

已同時進入跑道

代表民族的某個單項紀錄

我沒有權利休息

生命的沖刺

沒有終點，只有速度

十

向

將要做出最高裁決的天空

我揚起臉

風啊，你可以把我?guī)?/p>

但我還有為自己的心

承認不當幸福者的權利

十一

親愛的，舉起你的燈

照我上路

讓我同我的詩行一起遠播吧

理想之鐘在沼地后面敲響，夜那么柔和

村莊和城市簇在我的臂彎里，燈光拱動著

讓我的詩行隨我繼續(xù)跋涉吧

大道扭動觸手高聲叫嚷：不能通過

泉水縱橫的土地卻把路標交給了花朵

十二

我走過鋼齒交錯的市街，走向廣場

我走進南瓜棚、走出青稞②地、深入荒原

生活不斷鑄造我

一邊是重軛③、一邊是花冠

卻沒有人知道

我還是你的不會做算術的笨姑娘

無論時代的交響怎樣立刻卷去我的呼應

你仍然能認出我那獨一無二的聲音

十三

我站得筆直

無畏、驕傲，分外年輕

痛苦的風暴在心底

太陽在額前

我的黃皮膚光亮透明

我的黑頭發(fā)豐潔茂盛

中國母親啊

給你應聲而來的兒女

重新命名

十四

把我叫做你的樺樹苗兒

你的蔚藍的小星星吧，媽媽

如果子彈飛來

就先把我打中

我微笑著，眼睛分外清明地

從母親的肩頭慢慢滑下

不要哭泣了，紅花草

血，在你的浪尖上燃燒

……

十五

到那時候，心愛的人

你不要悲傷

雖然再沒有人

揚起淺色衣裙

穿過蟬聲如雨的小巷

來敲你的彩色玻璃窗

雖然再沒有淘氣的手

把鬧鐘撥響

著惱地說：現(xiàn)在各就各位

去，回到你的航線上

你不要在玉石的底座上

塑造我樸素的形象

更不要陪孤獨的吉他

把日歷一頁一頁往回翻

十六

你的位置

在那旗幟下

理想使痛苦光輝

這是我囑托橄欖樹

留給你的

最后一句話

和鴿子一起來找我吧

在早晨來找我

你會從人們的愛情里

找到我

找到你的

會唱歌的鳶尾花

1981年10月28日

作品注釋

①原載《詩刊》1982年第2期。

②青稞（kē）：大麥的一種，粒大，皮薄，主要產(chǎn)在西藏、青海等地。

③重軛（è）：這里指沉重的枷鎖。軛，牛馬等拉東西時架在脖子上的器具。

背景介紹

這首詩寫于作者結婚前夕，是舒婷個人生活面臨一個新的轉折時在創(chuàng)作上的一次總結。自1979年初涉詩壇以來，她既贏得了無盡的掌聲、鮮花和巨大聲譽，同時圍繞她作品展開的“關于新詩發(fā)展道路問題”的爭論，也趨于白熱化。她因激動而麻木的內(nèi)心有一種山雨欲來的平靜，在渴想靜思之前便有一種表白的愿望。這樣，這首寫于她個人生活轉折前夕的詩，便自然地以愛情的外觀出現(xiàn)，但所要表達的卻是超出愛情的整個人生。寫完這首長詩之后作者擱筆三年，其中有個人和外在的因素，但更多的是出于希望重新冷靜思考的自覺要求。

作者介紹

舒婷，原名龔佩瑜，1952年出生于福建石碼鎮(zhèn)，是我國朦朧詩派的代表作家之一，與北島、顧城齊名。1969年下鄉(xiāng)插隊，1972年返城當工人。1979年開始發(fā)表詩歌作品。1980年至福建省文聯(lián)工作，從事專業(yè)寫作。著有詩集《雙桅船》、《會唱歌的鳶尾花》、《始祖鳥》，散文集《心煙》、《秋天的情緒》、《硬骨凌霄》、《露珠里的“詩想”》、《舒婷文集》(3卷)等。詩歌《祖國呵，我親愛的祖國》獲1980年全國中青年優(yōu)秀詩歌作品獎，《雙桅船》獲全國首屆新詩優(yōu)秀詩集獎、1993年莊重文文學獎。

鑒賞評價

文學賞析

對這首詩的內(nèi)容，評論家們有分歧，有人認為是愛情詩，有人認為是政治詩。縱觀全詩，可以明顯地發(fā)現(xiàn)詩中有兩種不同情感氛圍、不同情感色彩的世界。詩歌1至6節(jié)、寫的是清新婉轉的愛情，寫了“我”與所愛的人營造的溫馨甜美的愛情世界。從第7節(jié)開始，語調變得雄壯，表現(xiàn)了詩人在時代的洪流、生活的熔爐中的使命感、責任感。較真實地反映了舒婷那個時代的青年從迷惘到沉思到沸騰的心路歷程。這首詩富有濃郁的抒情色彩，情感細膩、奔放，語言輕盈、含蓄、委婉而富有激情，有錯落有致的音樂美和精致立體的畫面感。

詩的一至六節(jié)，是輕柔纏綿的愛情歌唱。詩人以女性特有的溫婉吟唱著戀愛中那種流連忘返的感覺。第一節(jié)寫鳶尾花輕吟淺唱，情人氣息吹動，月光丁當作響……詩人熟練地運用比喻、通感等修辭，造成一幅婉轉流動的畫面。閱讀時注意體會那種聲音的質感。第二節(jié)頗具童話色彩。“我”的夢境中出現(xiàn)了“雪地”、“森林”、“斜塔”、“圣誕樹”、“溜冰鞋”、“神笛”、“童話”、“焰火”、“噴泉”等諸多意象，這些意象如此密集地出現(xiàn)，烘托出充滿異國情調的童話般的世界。第三節(jié)轉入現(xiàn)實生活的回顧。每句都用“我”作為開頭，在農(nóng)村插隊時的勞動，回城后腳手架下的辛苦，補習文化知識，孤獨而惶惑的漫步……一個個場景疊加，這是“我”揮之不去的往事，也是一代“知青”共同的生命體驗。第四節(jié)用了四小段排比，都以“讓我做個……的夢吧”的祈使句開頭，韻腳和諧；注意體會“寧靜”、“安詳”、“荒唐”、“狂?！边@四種不同的夢境，表達了對愛人的依戀，對相互信任的渴望以及對純情和激情的向往。

第五、六節(jié)是對兩人世界的進一步描繪，“月球”、“高速列車”、“旋轉”、“雪崩”等非常具有視覺沖擊力的意象似乎令人眩暈，而“田野”、“陽光”等傳統(tǒng)意象帶來的又是寂靜和諧的審美感受。第五節(jié)詩將這反差很大的兩極并置，一面是世界向后倒去，時間瘋狂旋轉；另一面是畫中的田野，淡淡的陽光。詩人以細致的敏感捕捉到了愛情給人的兩種不同感受，并通過這兩組意象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

第六節(jié)的最后一行，“但是……”是全詩的情感轉折。沉浸在溫柔甜蜜的愛情中的“我”，從第七節(jié)開始，被時代喚醒，而不得不看到自己的歷史承擔，并勇敢地肩負責任走向未來。從意象的選擇上看，“猩紅”的熱血、“清醒的大?！薄⒊林氐摹笆旨堋?，都表現(xiàn)了壯懷激烈的特點，原來的夢境卻如蒲公英一般飛散了。詩人把溫柔的愛情比作輕靈美麗的蒲公英，突出了它與時代賦予“我”的沉重的責任(十字架)相比輕如鴻毛，但它的“飛逝”仍然令人惘然?！笆旨堋边@個意象本來就具有宗教的沉重感，要求背負之人自我犧牲，甚至是自我獻祭?！拔摇睘闀r代的呼喚而吹散了沉浸在溫柔鄉(xiāng)里的蒲公英去背負沉重的使命，不免一時悵然若失，有如站在無路可走的“環(huán)形山”問，這是一種相當復雜的情緒。

從第九節(jié)開始，這首詩的格調漸趨激昂?！叭敲贰焙汀耙疤禊Z”都是詩人的自我比喻，一個真正的抒情主人公開始了充滿自信的詠嘆：拒絕“在花瓶上搖曳”，拒絕在“欄桿的春色”中流連，充滿生命力地在風雨和嚴寒中接受洗禮。那么，是什么使沉醉在童話般的夢幻中的小女孩，轉換成如今風雨無阻和展翅高飛的奮斗主體呢?接下來的一段，“民族”第一次旗幟鮮明的出現(xiàn)在詩中。舒婷這一代詩人對祖國、對民族是懷有深沉的責任感和真摯的愛戀的，“跑道”、“沖刺”、“終點”點染的是田徑場上的賽跑的景象，這也曲折地表達了整個民族經(jīng)過十年“文革”，已經(jīng)被時間落在后面，而“我”作為歷史的承擔者之一，“沒有權利休息”，只能永不停頓地與時間賽跑。

接下來的幾節(jié)，幾乎是交替著“我”對愛情的流連和對歷史使命的坦然承受。一方面“我”還是“你”的笨姑娘，不會變得讓“你”辨認不清；另一方面“我”又充滿驕傲與激情，迎著陽光，“站得筆直”。對“黃皮膚”和“黑頭發(fā)”的強調，使“我”再一次確認了自己的民族承擔者的身份，因此在第十四節(jié)詩人假設了一個為祖國母親而成長并最終獻出生命的場景：“微笑著”“從母親肩頭滑下”，血仍在“燃燒”。這個假設是無怨無悔的宣言，輕靈緲遠中流動著熱血沸騰的青春，是那一代人對祖國母親的承諾。

最后兩節(jié)是詩人假設自己死后的情景。詩歌的敘述語調由激昂重新回歸溫婉，并且浸潤著淡淡的憂傷?！拔摇毕Ｍ麗廴嗽跊]有自己的日子里，不要沉浸在孤獨與悲傷之中，而是要為理想重新站起來。“橄欖樹”和“鴿子”都是和平的象征，是“我”用生命換回的和平。詩的結尾，“我”幻化成“會唱歌的鳶尾花”，在清晨被愛人發(fā)現(xiàn)。所有憂傷、猶疑、激越、昂揚的情緒在這個氛圍中也變得更具有婉轉悠揚、一唱三嘆的藝術美。

在藝術表現(xiàn)上，《會唱歌的鳶尾花》可以說是朦朧詩派修辭手法的大演示，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象征手法的嫻熟運用。從傳統(tǒng)的月光、鴿子、橄欖樹到個人色彩的小籃子、腳手架、路燈下的身影，整首詩在一系列象征中展開，而構成全詩最關鍵的象征是“鳶尾花”和“十字架”，我們甚至可以說，只有理解了這兩個意象的象征意蘊，才能真正地理解整首詩。此詩另一個顯著的特征就是充分運用了復調手法，也即在二重或多重展開的情感場域里，表達復雜的人生經(jīng)驗、理想追求與感情世界。這首詩產(chǎn)生于舒婷個人生活(包括詩歌藝術)即將發(fā)生重要轉折的時期，這種不同面向構成的復調或多重性情感世界，具有極大的張力空間。這些色調不同的內(nèi)心元素，或在各自不同的區(qū)間和向度展延，抑或相互穿越疊合，構成一體的兩面或多個面向以至復雜的聚合形態(tài)。正是由于這些多重的交織、對話，甚至對立、轉換，形成了舒婷詩歌情感表達的張力空間和復調藝術形式。

名家點評

這首詩寫得柔情而崇高，憂傷而壯麗，是一部深情瑰麗的人生交響曲。

－－邵子華

《會唱歌的鳶尾花》清新、明麗而不乏開闊的意境，富有濃郁的抒情色彩。詩中前后兩種詩緒與意象的對照反映了抒情主人公豐富復雜的內(nèi)心世界。新奇的語言組合令人耳目一新。

－－段軒如，高玲《中外文學名作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