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韋參軍》是唐代詩人高適的詩作。此詩是借贈別之機(jī)抒寫失意之懷抱。首先回顧了入京求仕、理想受挫、客游梁宋的經(jīng)歷,次寫隱居山野的困苦生活及友人對自己的深情厚誼,最后表達(dá)了臨別時的無限依戀之情。全詩基本上采取了長篇獨(dú)白的方式,字字情真意切,句句肝膽相照,又多用偶句和對比,講究音韻,讀來音情頓挫,雄渾奔放,具有流美婉轉(zhuǎn)的韻致。
別韋參軍①
二十解書劍②,西游長安城③。
舉頭望君門④,屈指取公卿⑤。
國風(fēng)沖融邁三五⑥,朝廷歡樂彌寰宇⑦。
白璧皆言賜近臣⑧,布衣不得干明主⑨。
歸來洛陽無負(fù)郭⑩,東過梁宋非吾土?。
兔苑為農(nóng)歲不登?,雁池垂釣心長苦?。
世人遇我同眾人?,唯君于我最相親?。
且喜百年見交態(tài)?,未嘗一日辭家貧?。
彈棋擊筑白日晚?,縱酒高歌楊柳春。
歡娛未盡分散去?,使我惆悵驚心神?。
丈夫不作兒女別?,臨岐涕淚沾衣巾?。
①參軍:州(郡)官。唐制于州刺史(郡太守)下設(shè)參軍數(shù)人,協(xié)理政務(wù)。
②解書劍:會讀書擊劍。謂學(xué)文學(xué)武。唐孟浩然《自洛之越》詩:“遑遑三十載,書劍兩無成?!苯猓阂蛔鳌稗o”。
③長安:唐代都城,在今陜西西安。
④君門:猶宮門。亦指京城。三國魏曹植《當(dāng)墻欲高行》:“愿欲披心自說陳,君門以九重,道遠(yuǎn)河無津?!?/p>
⑤屈指:計(jì)算時日。比喻時間短或數(shù)量少。唐劉禹錫《讓同平章事表》:“克期而進(jìn),屈指可平?!惫洌悍褐父吖?。漢荀悅《漢紀(jì)·昭帝紀(jì)》:“始元元年,春二月。黃鵠下建章宮太液池中,公卿上壽。”
⑥沖融:和洽。邁:超過。三五:三皇五帝。
⑦歡:一作“禮”。彌:充滿,遍及。寰宇:猶天下,指國家全境。
⑧近臣:指君主左右親近之臣?!赌印びH士》:“臣下重其爵位而不言,近臣則喑,遠(yuǎn)臣則唫?!?/p>
⑨布衣:借指平民。古代平民不能衣錦繡,故稱。干:干謁。明主:賢明的君主。
⑩負(fù)郭:近城的田,最為肥美?!妒酚洝ぬK秦列傳》:“蘇秦喟然嘆曰:‘此一人之身,富貴則親戚畏懼之,貧賤則輕易之,況眾人乎!且使我有雒陽負(fù)郭田二頃,吾豈能佩六國相印乎!’”
?梁宋:大致在今河南省開封和商丘一帶。
?兔苑:園囿名,也稱梁園,在今河南商縣東,漢梁王劉武所筑,為游賞與延賓之所。歲不登:收成不好。不登:歉收。《禮記·曲禮下》:“歲兇,年谷不登?!?/p>
?雁池:漢梁孝王劉武所筑兔園中的池沼名。垂釣:暗用姜太公典故:姜太公呂尚曾在渭水的磻溪上釣魚,得遇周文王,助周滅商。
?遇:一作“向”。
?最:一作“情”。
?見:一作“有”。百年:一生;終身。晉陶潛《擬古》詩之二:“不學(xué)狂馳子,直在百年中?!?/p>
?嘗:一作“當(dāng)”。
?彈棋:古兩人對局棋,二十四子,紅黑各半。筑:狀如箏的樂器,十三弦,以竹擊。
?歡娛:歡樂。漢班固《東都賦》:“于是圣上親睹萬方之歡娛,久沐浴乎膏澤?!?/p>
?惆悵:因失意或失望而傷感、懊惱。
?丈夫:一作“終當(dāng)”。
?臨岐(qí):即“臨歧”,本為面臨歧路,后亦用為贈別之辭。
二十歲便文武精通,向西游歷闖蕩京城。
抬頭仰望宮廷大門,指日便可位取公卿。
國家風(fēng)氣和洽超過三皇五帝,朝廷的禮樂教化已遍及寰宇。
白玉珍寶都說賜給身邊近臣,百姓平民就不可能拜見明主。
回到了洛陽卻沒有半垅良田,東行梁宋這也不是我的故土。
在兔苑里墾田沒有多少收成,在雁池邊垂釣內(nèi)心常常痛苦。
世人待我如同眾多普通的人,只有您對我來說才最為知心。
更欣喜一生相交態(tài)度無改變,沒有一次推卻稱說自家清貧。
我們一起下棋奏樂從早到晚,縱酒高歌在楊柳青青的早春。
歡樂沒有盡興就要分手離去,這讓我惆悵不已又黯然傷神。
大丈夫不作小兒女那樣分別,在路口揮灑熱淚打濕了衣巾。
《別韋參軍》的創(chuàng)作時間大致有兩種說法。一說約作于唐玄宗開元二十三年(735),當(dāng)時高適正處于雖貧困卻豪邁的梁宋時期。此詩和《別董大二首》一樣,都是送別詩中少見的意氣風(fēng)發(fā)之作。高適二十歲入京,是唐玄宗開元十一年(723),正是開元盛世,這一時期的特點(diǎn)是:表面上社會安定,經(jīng)濟(jì)繁榮,實(shí)際上皇帝已開始倦于政事,統(tǒng)治集團(tuán)日見腐化,詩人憑“書劍”本領(lǐng)入仕已不可能,不得不離京自謀出路,客游梁宋。開元二十三年(735),宋州刺史張九皋薦舉詩人就試于“有道科”,這詩便是詩人離梁宋而就試于京師時寫的。韋參軍是宋州刺史下屬官員,與詩人交往很深。
另一種觀點(diǎn)認(rèn)為,高適于開元七年(719)初游長安,失意不遇,南返宋州后作此詩,時間應(yīng)在開元九年(721)。
高適(700—765),唐代詩人。字達(dá)夫,一字仲武,渤海蓚(今河北景縣)人,遷居宋州宋城(今河南商丘睢陽)。早年仕途失意。后來客游河西,先為哥舒翰書記,后歷任任淮南、四川節(jié)度使,終散騎常侍。封渤??h侯。其詩以七言歌行最富特色,筆力雄健,氣勢奔放。邊塞詩與岑參齊名,并稱“高岑”,風(fēng)格也大略相近。有《高常待集》。
此詩前十二句,寫詩人闖蕩京師、客游梁宋、落拓失意的真實(shí)經(jīng)歷。那時他年紀(jì)輕輕,自負(fù)文才武略,以為取得卿相是指日可待的事。三言兩語,寫出了詩人聰明、天真、自負(fù)的性格特征。但現(xiàn)實(shí)遭遇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樣。他理想中的君主,沉醉在“太平盛世”的安樂窩里?!皣L(fēng)沖融邁三五,朝廷禮樂彌寰宇”,說國家風(fēng)教鼎盛,超過了三皇五帝,朝廷禮樂遍及四海之內(nèi)。這兩句,貌似頌揚(yáng),實(shí)含諷意;下兩句“白璧皆言賜近臣,布衣不得干明主”,就是似褒實(shí)貶的注腳。干謁“明主”不成,只好離開京師。但不能回家,因?yàn)椤皻w來洛陽無負(fù)郭”,家中根本沒有多少產(chǎn)業(yè)。故詩人不得不帶全家到河南商丘一帶謀生,“兔苑為農(nóng)歲不登,雁池垂釣心長苦”。漢代梁孝王曾在商丘一帶筑兔苑,開雁池,作為歌舞游冶之所,詩中借古跡代地名,是說自己在這里種田捕魚,生計(jì)艱難。不說“捕魚”而說“垂釣”,暗用姜太公“渭水垂釣”故事,說明自己苦悶地等待著朝廷的任用。
后十句是寫與韋參軍的離別,生動地描寫了他們之間的深摯友誼和難舍之情?!笆廊擞鑫彝娙?,唯君于我最相親”,這兩句,看似尋常,其中暗含了作者的辛酸遭遇和對韋參軍的感激之情?!扒蚁舶倌暌娊粦B(tài),未嘗一日辭家貧”,說他們的友誼經(jīng)過長期考驗(yàn),韋參軍經(jīng)常接濟(jì)自己,從未以“家貧”為辭借口推卻過?!皬椘鍝糁兹胀恚v酒高歌楊柳春?!薄鞍兹胀怼币娖淙障ο嗵帲骸皸盍骸币娖浼扔吻腋?。這樣的友情,的確舍不得分開。“歡娛未盡分散去,使我惆悵驚心神?!薄绑@心神”三字,寫出了與朋友相別時的痛楚之狀。但為事業(yè)、前程計(jì),又不得不別,因而勸慰朋友:“丈夫不作兒女別,臨歧涕淚沾衣巾?!?/p>
這首詩寫得肝膽刻露,字字情真。一般寫詩要求語忌直出,脈忌外露。但這絕不是否定率直的抒情?!凹芍薄笔菫榱恕吧罨备星?,率直是為了將實(shí)情寫得更“真”,二者似迥異而實(shí)相通。高適此作直吐深情,寫苦不見頹靡之態(tài),惜別仍發(fā)豪放之情,快人快語,肝膽相照,表現(xiàn)出主人公鮮明的個性特征,因而能以情動人,具有很大的感染力。此詩基本上采取了長篇獨(dú)白的方式,“多胸臆語,兼有氣骨”(殷璠《河岳英靈集》)。詩中又多用偶句和對比,講究音韻,讀來音情頓挫,雄渾奔放,具有流美婉轉(zhuǎn)的韻致。
宋代葛立方《韻語陽秋》:適有《贈別李少府》云:“余亦愜所從,漁樵十二年。種瓜漆園里,鑿井盧門邊?!薄顿涰f參軍》云:“布衣不得干明主”、“東過梁宋無寸土。兔苑為農(nóng)歲不登,雁池垂釣心???。”其生理可謂窄矣。及宋州刺史張九皋奇其人,舉有道科中第,調(diào)封丘尉,則曰:“此時也得辭漁樵,青袍裹身荷圣朝。牛犁釣竿不復(fù)見,縣人邑吏來相邀?!眲t是不堪漁樵之艱窘,而喜末官之微祿也。一不得志,則舍之而去,何邪?
元代楊士弘《唐音評注》:(“雁池垂釣心長苦”句)絕悲。(“縱酒高歌楊柳春”句)莫逆之語動人。
明代郭濬《增訂評注唐詩正聲》:周云:淡語情款自深,結(jié)處與王勃《送杜少府》一格。
明末清初周珽《刪補(bǔ)唐詩選脈箋釋會通評林》:吳山民評:骨力遒勁。首四句,自負(fù)不淺。“白璧”“布衣”二句,不遇之因,“歸來洛陽”四句,頂上聯(lián)說來“唯君于我”句與“未嘗一日”句,如此人真難與別?!皬椘鍝糁倍?,情昵氣俠,別必驚心。周明輔評:淡語,情款自深,結(jié)處與王勃《送杜少府》一格。
明末清初邢昉《唐風(fēng)定》:高、岑豪壯感慨,人所共知,其清疏瘦勁處,罕有知者,如此種是也。
清代沈德潛《唐詩別裁集》:天下無事,朝廷自謂登三咸五,但寵錫近臣,而布衣之士無由進(jìn)身也(“布衣不得干明主”句下)。分承梁、宋(“兔苑為農(nóng)歲不登”兩句下)。言雖非兒女別,亦不得不垂淚也(“臨岐涕淚沾衣巾”句下)。
清代方東樹《昭昧詹言》:收四句入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