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蠻·玉爐冰簟鴛鴦錦》是晚唐五代時期詞人牛嶠創(chuàng)作的一首詞。此詞是寫男女歡會情事的艷詞。上片寫歡會私情。前兩句寫歡正濃,后兩句寫轆轤之聲驚破歡情。下片寫臨別情事。前兩句從靜的角度寫景寫人。此刻,景色迷茫,主人公低頭不語,若有所思。末二句所寫,正是她沉思的結(jié)果。十個字,盡情傾泄情感,狎昵已極。
菩薩蠻
玉爐冰簟鴛鴦錦,粉融香汗流山枕。簾外轆轤聲,斂眉含笑驚。
柳陰輕漠漠,低鬢蟬釵落。須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
菩薩蠻:原為唐教坊曲名,《宋史·樂志》、《尊前集》、《金奩集》并入“中呂宮”,《張子野詞》作“中呂調(diào)”。其調(diào)原出外來舞曲,輸入在唐宣宗大中元年(847)以后。但開元時人崔令欽所著《教坊記》中已有此曲名,為詞調(diào)中之最古者,屬小令,共四十四字,以五七言組成;通篇兩句一韻,凡四易韻,前后片各兩仄韻,兩平韻,平仄遞轉(zhuǎn)。
⑵玉爐:香爐的美稱,一作“玉樓”。冰簟:竹涼席。鴛鴦錦:織有鴛鴦圖案的錦被。
⑶山枕:指兩端突起似山的凹形枕頭。
⑷轆轤:井上汲水所用滑車的聲音。
⑸漠漠:彌漫的樣子。
⑹蟬釵:蟬形的金釵。
⑺一生拚:舍棄一生。拚,舍棄,不顧惜,一作“拌”。
華貴的香爐旁,清涼的竹席上,鴛鴦錦被下蓋著一對情侶,像并枝的連理同眠共枕,脂粉和著香汗在枕上流淌。窗外響起轆轤的聲音,驚醒了溫柔鄉(xiāng)里的春夢一場,微整的眉間有幾分驚怨,含笑的相視里羞見晨光。
濃濃的柳蔭里,淡淡的晨霧迷迷茫茫,殘亂的縷縷鬢發(fā),好似青云飛掠過臉龐。蟬釵已簪不住飛亂的流云,三三兩兩地散落在枕上。她定是拼了一生的激情,才搏得郎君一宵歡暢。
牛嶠(850?—920?),唐末五代詞人。字松卿,一字延峰,祖籍安定鶉觚(今甘肅靈臺),后遷隴西。唐朝宰相牛僧孺之孫,吏部尚書牛叢之子,為“花間派”著名詞人。公元878年(唐僖宗乾符五年)中進士后,曾任拾遺、補闕、校書郎等職。后被前蜀王建任為判官、給事中。博學(xué)多才,一生有不少著作,以歌詩著名當(dāng)時?!犊S讀書志》著錄《牛嶠歌詩》三卷,《全唐詩》收其詩33首。今存詞32首,收于《花間集》,王國維輯為《牛給事詞》。
此詞寫艷情。它以秾麗的語言描繪艷情,沒有絲毫的隱晦,冶雅俗于一爐可謂極小詞之能事。這一點,也可算是牛嶠自己的風(fēng)格。
詞中以男女幽會為主要內(nèi)容,側(cè)重寫幽歡過程中的情景和女主人公的心理狀態(tài),詞風(fēng)大膽潑辣,淋漓盡致。首句寫室內(nèi)陳設(shè)的華麗:玉爐,狀香爐之華貴;冰簟,狀竹席之晶瑩涼爽;鴛鴦錦,狀錦被之華美。此詞通過首句景物的描寫,為一對情人的幽會安排了特定的環(huán)境,而且第二句緊接著寫幽會,詞意徑露,不避淺宿,在《花間集》中也是罕見的。然而寫歡情也只是到此為止,詞人在筆下還是注意分寸的。一下二句。他便宕開一筆寫外在因素的侵?jǐn)_和女主人公細(xì)微的心理變化。當(dāng)他們歡情正恰時,簾外傳來一陣轆轤聲,劃破了長夜的寧靜,報道了拂曉的來臨。這好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池塘里,立即引起強烈的反應(yīng)?!皵棵己@”,就是轆轤聲在女主人在感情上激起的波紋?!皵棵己Α?,正爾歡濃,早汲水聲傳,頓驚曉色,所謂“歡娛嫌夜短”也。簡單五個字,概括了女主人公剎那間復(fù)雜的感情變化,用筆何其精煉而準(zhǔn)確。
換頭一句,從室內(nèi)寫到室外,化濃艷為疏淡。細(xì)玩此篇詞意,“柳陰輕漠漠”一句并非寫一對戀人在柳蔭下相會。蓋由夜至?xí)?,初日斜照,窗外的楊柳已投下一片陰影。柳陰非但表現(xiàn)了時間的轉(zhuǎn)移,且與起句的“冰簟”相呼應(yīng),說明季節(jié)已屆夏天。何以得知并非寫柳蔭相會,下面一句可以為證。“低鬢蟬釵落”,語本李商隱《偶題二首》之一:“水文簟上琥珀枕,傍有墮釵雙翠翹?!笨梢娙詫懻磉吳槭隆?/p>
由于下闋仍寫室內(nèi),故結(jié)尾二句便有了著落。一般小詞均以景語作結(jié),給讀者留下想象余地,此詞卻以情語取勝。其實如果從嚴(yán)要求的話,這兩句不免過于狎昵,作艷語者無以復(fù)加,卻能備受前人稱道,主要是因為它大膽地描寫了女子感情生活的熱烈追求,直抒胸臆,毫無掩飾,也毫無假借,更沒有其他小詞中那種欲吐還吝、扭捏作態(tài)樣子。用今天的話來講,它還打破了幾千年來溫柔敦厚的詩教,表現(xiàn)了女主人公愛好個性自由、反抗封建禮教的精神。一句話,它塑造一個生活中真實、人性未被扭曲的人,一個有血有肉、有性格特點的人。就詞風(fēng)而言,則于婉約中具豪放之筆,在唐五代詞中極為少見。
王士禛《花草蒙拾》:“牛給事‘須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狎昵已極。南唐‘奴為出來難,教君態(tài)意憐’,本此。至‘檀口微微,靠人緊把腰兒貼’,風(fēng)斯下矣?!?/p>
彭孫遹《金粟詞話》:“牛嶠‘須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是盡頭語。作艷詞者,無以復(fù)加?!?/p>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足本校注》:“閑情之作,雖屬詞中下乘,然亦不易工?!幻姘l(fā)嬌嗔,碎揉花打人’,惡劣之極,無足置喙。即‘須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奴為出來難,教郎態(tài)意憐’,亦失之流蕩忘返。”
況周頤《餐櫻廡詞話》:“牛松卿的‘?dāng)棵己@’五字三層意,別一種密法?!?/p>
王國維《人間詞話刪稿》:“詞實多以景寓情。其專作情語而絕妙者,如牛嶠之‘甘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顧敻之‘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歐陽修之‘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美成之‘許多煩惱,只為當(dāng)時,一響留情’。此等詞求之古今人詞中,曾不多見。”
劉永濟《唐五代兩宋詞簡析》:“此首寫男女歡會之私情。觀七、八兩句,有舍棄一切、拚卻一生以求暫時之樂之意,可知此女必為封建制度所束縛,以致情愛無從自由發(fā)抒。正如《西廂記》之鶯鶯,一遇張生,便傾心相許也。三、四句,言歡情正洽,天已將明,早晨汲井之聲,將其驚起。而第四句五字之中,表達三種態(tài)度,寫生之妙,非畫筆所能相比。后半闋所寫乃臨別片時之情事。柳煙漠漠,正天方曉之景色?!汪W’句,則臨別片時低頭沉思之態(tài)度?!氉饕簧铡?,又情感傾瀉之語也。末兩句雖止十字,可抵千言萬語?!?/p>
李冰若《栩莊漫記》:“全詞情事,冶艷極矣?!兑捎辍贰兑稍啤分T集,蓋導(dǎo)源于是。宋人如柳、黃俳調(diào),無此古拙之筆也?!?/p>